本報記者王紫軒 文靜 李梓瀟

　　秦嶺下，渭水畔，許久未見如此沸騰的煙火氣。滿懷好奇的客人從天南地北涌來，排隊、打卡，品鑒一碗沖上“頂流”的熱辣。甘肅天水，一顆因“天河注水”得名的遺珠，正映亮更多人的眼睛。

　　伏羲、秦人、三國、石窟……這座西北老牌旅游城市厚積薄發(fā)已久，卻總是“懷才不遇”。如今，信息時代讓它迎來乘風破浪、直濟滄海的時刻。

　　沒時間猶豫，受寵若驚的小城快馬加鞭，在不斷發(fā)酵的熱度中接受考察和檢驗。這是一場網(wǎng)絡助推、文化支撐、服務加持的流量進階，天水走上文旅轉型的賽道，任重道遠，未來可期。

　　麻辣燙里窺見靈動激昂的西北大地

　　擠進位于天水鬧市區(qū)的麻辣燙“打卡點”，會有一種春來踏青的錯覺。長龍般的隊伍一口氣從四合院甩到大街上，新鮮的“花束”、撲面而來的蒸汽和竄進鼻子的農(nóng)家辣，將冬日殘余的寒氣一掃而空。

　　天水地處陜、甘、川交界地帶，跨黃河、長江兩大流域，地域文化兼容博采。20世紀90年代起，川蜀的“麻辣燙風潮”席卷這座小城，大批本地人做起麻辣燙生意，逐步從地攤、排檔發(fā)展為店面。

　　“開了26年店，來的都是從小吃到大的本地人，像現(xiàn)在這樣一天接待七八百位外地客人還是破天荒。”海英麻辣燙老板娘哈海英說，年后，顧客量開始呈三四倍增長，隊伍從清晨6點排到晚上9點，她動員全家人幫忙，自己也像被綁在店里，“累并快樂著”。

　　“為什么會火？”這是哈海英最近被問到最多的問題。“好吃、便宜。”她說，一碗麻辣燙人均十幾元，爆火后也沒漲價。“口味上，雙椒帶來底氣，也給了每家店改良配方、創(chuàng)造發(fā)揮的余地。”

　　甘谷辣椒、麥積花椒，土生土長的風物，為一碗并非地方特有的麻辣燙賦予“靈魂”。追溯往昔，花椒在天水已有超過千年的種植歷史。“華夏第一縣”甘谷，更是我國辣椒栽培最早的縣之一。

　　色紅粒大、鮮香悠長的花椒，質肥肉厚、香而不辣的辣椒，從歷史中走來，伴隨現(xiàn)代農(nóng)業(yè)的發(fā)展強勁生長。如今，甘肅的隴南、隴東南、隴中和甘南等地均已形成花椒主要優(yōu)勢產(chǎn)區(qū)，甘谷辣椒有20多個系列產(chǎn)品暢銷全國及韓、日、美等20多個國家和地區(qū)。

　　地道的還有食材。30年前，虎小玉和丈夫開了麻辣燙夫妻店，店名“伊甸園”象征兩人的愛情。“我是土生土長的天水人，麻辣燙主打親手做的洋芋丸子和手搟粉，這是老一輩傳下來的手藝。”她說。

　　甘肅是洋芋大省，定西作為全國最大的脫毒種薯繁育基地、重要商品薯生產(chǎn)基地和薯制品加工基地，一直在洋芋口感上做文章。表現(xiàn)在虎小玉店里，就是以洋芋為原料加工制成的丸子、粉條成為必點的脫銷單品。

　　這些年，天水麻辣燙不只圍著洋芋轉，可供挑選的菜品日益豐富。讓店家們底氣十足的是，如今，甘肅是全國的“菜籃子”，天水武山是西北重要的蔬菜集散地，高原夏菜、菌菇應有盡有，新鮮實惠。

　　或許是有太多地道風味的“加持”，在虎小玉的印象里，天水麻辣燙早就“名傳江湖”。“這些年一直有從東北、新疆、西安跑來學手藝的人，我也樂意教，前后收了全國各地四五十個徒弟。”

　　聽說老家的麻辣燙火了，在陜西打工的王彥軍趕回來學手藝。“這兩天和我一起學的有十幾個人，虎姐毫無保留地教大家買料、炒料、炸丸子、搟粉、調菜，一周就能出師。”王彥軍說，學成后想去陜西開分店，把天水的美食和慷慨帶到更遠的地方。

　　告別虎小玉時，她正把壘成一人高的竹簽回收桶搬向垃圾箱。“最近一天要用一萬根竹簽。”她笑著說，沒想到家鄉(xiāng)靠一碗麻辣燙火成這樣，作為店家，能做的就是菜品保質保量、徒弟應收盡收。“來電咨詢的人太多，為了方便回應，我干脆對準操作臺全天開直播。”

　　網(wǎng)上尋味成就跨時跨地的文旅聯(lián)動

　　提到天水，很少有外地人能一口氣說出它昔日的輝煌。

　　這里是“羲里媧鄉(xiāng)”，孕育了中國新石器時代目前發(fā)現(xiàn)最早的遺址大地灣。秦人在此放馬、建都，蜀魏在此拉鋸爭雄，東西文明在此交匯，被工匠鑿刻在風景秀美的麥積山、水簾洞等石窟長廊上。

　　它是《詩經(jīng)》里的“蒹葭蒼蒼，白露為霜”，是“但使龍城飛將在，不教胡馬度陰山”中漢代名將李廣的故鄉(xiāng)，也是杜甫在入蜀前游歷了3個多月，寫下“露從今夜白，月是故鄉(xiāng)明”的秦州。

　　天水等待了太久。

　　當四面八方的人潮順著網(wǎng)線尋來，本地人那句“上次天水來這么多人，還是諸葛亮收服姜維的時候”，既有“懷才不遇”的辛酸，又有“明珠始識”的意外和欣喜。

　　追根溯源，天水麻辣燙的爆火，最早似乎與一位女孩在社交平臺上分享的美食視頻有關。細節(jié)雖難考究，但網(wǎng)絡“放大鏡”的一次次催化、發(fā)酵，確是這座小城破繭出圈的直接推手。

　　“您是怎么知道天水麻辣燙的？”所有回答幾乎都指向網(wǎng)絡。2月以來，“天水麻辣燙”的網(wǎng)絡搜索量不斷攀升，截至目前，某短視頻平臺相關點擊量超10.5億次，小紅書相關筆記超3萬篇。

　　“感謝網(wǎng)友，奔現(xiàn)成功！”在多次刷到天水麻辣燙的視頻后，29歲的陜西女孩曹靜決定一探究竟。現(xiàn)在，她對自己的選擇很滿意。

　　當尋味成為更多人享受生活的鑰匙，精確的大數(shù)據(jù)算法，將各地最新最全的美食話題，推送給愿意付出時間和精力的“有緣人”。“花4個多小時轉戰(zhàn)飛機、高鐵，再排幾個小時隊吃一口麻辣燙的行為確實瘋狂，但只要好吃，就覺得值。”從遼寧沈陽趕來的鞠月萱說。

　　網(wǎng)絡流量一浪疊一浪，將天水和外界緊緊聯(lián)結。在天水麻辣燙“打卡點”，高舉的手機和“捧花”一樣醒目，品鑒美食、分享現(xiàn)場、介紹甘肅農(nóng)產(chǎn)品和景點的嘶喊，匯成粗糙卻熱烈的線上狂歡。

　　鏡頭前，電商邊曉琴賣力地推銷著。“我不怕被說蹭流量，對甘肅來說，這是雙贏的事。”她說，自己以前銷售定西特產(chǎn)，最近直播間上架了甘谷辣椒、天水麻辣燙料包、當?shù)芈眯袌F購等產(chǎn)品，很受歡迎。

　　甘谷縣一家辣椒生產(chǎn)加工企業(yè)總經(jīng)理何志斌說，最近，該企業(yè)線上各平臺日單量增至10000單左右，不少網(wǎng)紅主播尋求合作。京東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近兩周，天水辣椒面、天水油潑辣子、甘肅手搟粉、定西土豆的成交額環(huán)比增長均超100%。

　　越來越多的人涌向天水、感知天水。美團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3月以來，天水景區(qū)門票相關訂單量同比增速216.8%，麥積山石窟、伏羲廟、麥積山溫泉均成熱門景點，陜西、河南、江蘇等地的訂單排名靠前。

　　與此同時，網(wǎng)上有關天水麻辣燙的同質化宣傳，逐漸被更具思考和人文關懷的推介代替：“歷史需要很長的時間和耐心，才能被挖掘到足夠精彩的一面，天水替甘肅走了很大一步。”“相比湊熱鬧，更希望大家把甘肅記在心里，沒事就去看看。”“這片土地并非一片貧瘠，它開滿了花。”

　　“感謝這碗麻辣燙，讓我有機會走近天水厚重的歷史、淳樸的人民。”東北女孩李妍說，來的路上，她發(fā)現(xiàn)了大西北在味蕾之外的更多驚喜。“其實這片土地一直都在期待著我們的探索。”她說。

　　老城新意 用真誠和思考接棒突圍

　　在信息飛騰共享、理念快速迭代的今天，天水的爆火并非個例。

　　從一位“不倒翁小姐姐”的笑容帶火大唐不夜城的西安、一曲《唐宮夜宴》沖上熱搜的河南；到和大學生“雙向奔赴”后掀起“進淄趕烤”熱潮的淄博，全城實力寵粉、打造現(xiàn)象級冰雪熱的哈爾濱，越來越多默默耕耘的城市，在網(wǎng)絡助推之下迎來文旅的春天。

　　流量之風橫沖直撞，無差別地拂過錦繡中國的各個角落，讓礙于現(xiàn)實局限的城市有機會打一場翻身之仗。網(wǎng)絡助推的“火星”，或許是一碗美食、一處美景、一句承諾，形成燎原之勢的，卻是依托地方文化特色推陳出新的巧思，和針對游客需求傾盡全力的真誠。

　　如今，許多老牌旅游城市在網(wǎng)友的喊話下，轉變了過去的“廳局風”宣傳模式，學習用網(wǎng)感、俏皮的手法展現(xiàn)自己。天水出圈后，當?shù)匚穆霉俜劫~號下聚集了一大批年輕人，他們言辭懇切、各出奇招，催促著“趕緊讓‘00后’接管賬號”。

　　天水，也正肉眼可見地變成年輕的“阿水”，繼“淄淄有味”“濱濱有禮”后扛起“天天向上”的大旗。大家似乎聽到了它打破刻板印象、固有思維開門迎客的腳步聲和心跳聲，節(jié)奏或許倉促、笨拙，卻無比堅定有力。

　　爆火后，天水政府在車站設置服務臺，推出麻辣燙公交專線、愛心車隊“保姆式”接送。街道上，修路、刷墻、掃街的工人們晝夜忙碌；打卡點，無關的攤點讓道了，遮雨棚搭起來，常年布設的欄桿因游客一句“繞道上廁所不方便”立即拆除；鬧市區(qū)，行李存放點、外地車輛停靠點及時布設，政府敞開大院，停車、公廁、茶水統(tǒng)統(tǒng)免費。過年才有的社火“限定返場”，用最高禮儀招待八方來客。

　　當?shù)氐钠髽I(yè)、市民紛紛化身“迎客松”。“一碗麻辣燙20多元，禮物收了十幾份。”來自陜西咸陽的游客師怡蘭指著自己陸續(xù)收到的禮物感嘆道，袋子里，沙棘汁、漿水、雞爪、辣椒面、圍裙、保溫杯擠在一起，還有一張密密麻麻、純手寫的本地旅游攻略。“排隊時，還有人給我們發(fā)椅子、提供無線網(wǎng)絡。”

　　游客必經(jīng)之處，隨處可見來自天水本地各行各業(yè)的“紅馬甲”志愿者。33歲的唐元在天水市秦州區(qū)大城街道辦事處工作，他說，這兩天，所有同事輪班倒，在人流密集的區(qū)域答疑解惑。“許多單位都有人報名參與，還有本地院校的大學生，主動在每個店門口維護排隊秩序。”

　　這次，終于輪到天水人欣慰地說：“阿水，你讓我感到陌生！”陌生的家鄉(xiāng)，似曾相識的手法。面對尚不熟悉的網(wǎng)紅之路，天水似乎正照搬淄博、哈爾濱的寵粉邏輯，但從目前的網(wǎng)絡反響看，真誠是永遠的“必殺技”。一回生，二回熟，天水也正在思考自己的出路。

　　近日，天水各大景區(qū)延長開放時間、推出優(yōu)惠政策，甚至免費開放。政府在天水古城景區(qū)開展“吃貨節(jié)”，不僅把麻辣燙體驗、展銷一條龍服務搬到古色古香的廣場上，還為五縣兩區(qū)的地方美食、旅游專線、非遺、文創(chuàng)布設展臺，放出真正誘人的文化“大招”。

　　春風正盛，更多城市加入“夢幻聯(lián)動”。在天水，甘肅省隴南市白馬藏族傳統(tǒng)祭祀舞蹈“池哥晝”、發(fā)源于平?jīng)鍪嗅轻忌降闹袊湫g五大流派之一崆峒武術等輪番上演。線上，哈爾濱文旅拍攝兩地麻辣燙隔空互動視頻，天津人民藝術劇院話劇演員用天津快板為天水加油。大江南北互相“取經(jīng)”，也互相助力。

　　相比一線城市，火速上馬的天水在基礎設施、服務能力、容納空間等方面仍有差距，不少網(wǎng)友提出針對性的建議，并鼓勵道：“只要虛心、上進，什么時候開始都不晚。”

　　這座西北小城踏“網(wǎng)”前行的足跡，也將給予更多小城“我也可以”的自信和“未雨綢繆”的干勁。